上卷 · 19

芦屋的分家附近也有樱花,坐在阪急电车上朝窗外望去,也可以远眺樱花如云的美景,并不一定要去京都。可是,幸子认为鲷鱼不是明石鲷就不鲜美,不是京都的樱花,看了也等于白看。


两三天后,有一天早晨,贞之助上班去了,幸子像往常一样去整理书房,偶然发现丈夫桌上摆着一张写坏了的信笺,空白处用铅笔写下了这样的和歌:

四月某日嵯峨にて

き人のよき衣つけて寄りつどふ

都の嵯峨の花ざかりかな

四月某日于嵯峨

美人试春衣,京畿嵯峨花盛时,赏樱人如织

在女子中学时代,幸子也曾一度热衷于写诗,近年来受到丈夫的影响,也常在笔记本上记下不假推敲的诗句,自得其乐。现在读了这首诗,忽地萌动了诗兴,早几天在平安神宫吟咏的一些句子,还未整理成篇,琢磨了一会儿,她想出来了:

平安神宮にて花の散るを見て

ゆく春の名残惜しさに散る花を

袂のうちに秘めておかまし

平安神宫看落花有感

韶光去匆匆,惜春心事付飞红,依依藏袖中

她用铅笔把诗抄在丈夫那几行诗后的空白处,照原样摆在桌上。贞之助晚上回家后,不知看到没有,什么也没说,幸子也忘记了。第二天早晨,幸子去收拾书房时,发现桌上那信笺还像昨天那样摆着,在幸子的诗后,贞之助像是为她修改似的,写了如下一首:

いとせめて花見ごろもに花びらを

秘めておかまし春のなごりに

纵是赏花时,也将花瓣来藏秘,留得春踪迹


下卷 · 2

实际上,或许没有人看得出雪子是已经三十三岁、适逢厄年的人。她虽然脸型稍长,眉目间含有几分忧郁,但经着意化妆后分外俊俏。她内穿介乎锦缎和绉纱之间的单衣,外面的薄绸夹衣和服,袖长两尺多、高雅大气的紫色底子印有大竹篮孔图案,并缀有胡枝子、瞿麦和白浪花纹。


下卷 · 8

那天,已经连续几天的绵绵秋雨毫无止意,潇潇打在病室缘廊的玻璃窗上,一片烟雨迷离。拉窗外是个小巧的庭院,从庭院顺着一条缓缓的下坡路可以走到小溪畔。从庭院到溪畔山崖的胡枝子花快凋谢了,在秋雨中瑟缩着。


下卷 · 25

那天白天赶上了防空演习,幸子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赶出去传递消防水桶,也许是由于疲劳还没消除,她在车上昏昏沉沉地睡着,断断续续地做着防空演习的梦:

她梦见好像是芦屋家里的厨房,但又是比实际更为洋气的美国式的厨房,到处铺有瓷砖,刷上白漆,闪闪发亮,摆着很多锃亮的瓷器和玻璃餐具。防空警报响起时,这些东西就噼里啪啦地自行裂开了,耀眼的碎片散满一地。幸子叫着“雪子、悦子、春丫头!危险!危险!到这里来!”说着逃进了餐厅,可是那里的餐具橱里的咖啡碗、啤酒杯、葡萄酒杯、葡萄酒和威士忌的酒瓶,也噼里啪啦地碎了。幸子说“这里也危险”,又跑到二楼,这回是所有的电灯泡都噼里啪啦地爆裂了。最终,她带着全家躲进只有木家具的房间,好不容易才放下心来,一下子就醒了……一夜中,这个梦不知做了多少遍。终于天亮了,不知谁打开了窗子,一点煤灰吹进她右眼里,怎么也弄不出来,搞得她泪水直流。


现在,住宿的客人寥寥无几,宽敞的旅馆寂静空旷,倾耳细听,万籁无声。在那静穆中,幸子看着那光线不断反复地忽明忽暗,她甚至忘记了“时间”的存在。

“悦子她爸……”

丈夫也沉浸在和她一样的意境里吧,躺在相邻的床上体味着统治四周的静寂,长时间地默然凝视着天花板,这时他刚刚起来踱近能眺望富士山的窗前。

“她爸……真有趣呢……你瞧这个……”

贞之助回头看时,幸子从床上探起半个身子,正在看枕旁桌上的保温瓶的镍质外壳。

“你到这里来看看……看这外壳上反映的这个房间,真像个大宫殿一样呢!”

“哎?……哪里?哪里?”

光亮的保温瓶外壳像一面凸镜,把明亮的室内的一切,哪怕是细小的东西,都晶莹剔透地映现出来。一个个都是屈曲的,因而整个房间像一个天花板无限高远的大厅,而床上的幸子的映像又显得无限小了,看上去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。

“瞧,你看这里面的我……”幸子说着摇摇头,举举手,那凸面镜中的幸子也在遥远处摇头举手。看那映像,她像是个栖身在水晶球中的妖精,龙宫里的仙女,王宫里的王妃。


下卷 · 37

院长两手捧着婴儿给她们看:“生了一位小姐,请看看这美丽的脸蛋,我决不是说奉承话,我接生过很多婴儿,从没见过这样可爱、漂亮的。如果能活下来该是一位多么美丽的姑娘!一想到这里,我就更感到遗憾不已。”说着又向她们道歉。

婴儿穿着护士刚才拿去的小衣服,头发梳得光溜溜的,又浓又黑,肤色雪白,脸颊红润,无论谁看一眼都会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声。三个人依次抱着婴儿看,突然,妙子号啕大哭起来,顿时,幸子、阿春和三好也哭成一片。

“真像个市松偶人啊……”幸子凝视那透明如蜡的美丽得近于妖艳的小脸蛋儿,觉得婴儿像是被板仓或奥畑的怨恨附缠了似的,不禁感到毛骨悚然。


委托小槌屋准备的婚礼后穿的便服也在这天送来了。雪子看到这些东西不禁想嘟哝:“这要不是婚礼的衣裳该多好!”她不由得回忆起了昔日幸子要嫁给贞之助时,也是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,妹妹们问起她来,她说道“没什么可高兴的”,并且写下一首和歌给她们看:

けふもまた衣えらびに日は暮れぬ

嫁ぎゆく身のそゞろ悲しき

不待晚风催,忽忽今挑新嫁衣,不觉暗生悲